读张謇《西亭东桥铭》所思/周荣华265
来源:海门市张謇研究会网址:http://zhangjianyanjiu.org 读张謇《西亭东桥铭》所思 □ 周荣华 张謇的《西亭东桥铭》是收入《张謇全集》40多篇铭文的最后几篇之一,作于其逝世的那一年。 《西亭东桥铭》分序与铭两部分。 序简述了西亭的家史。 张謇祖父年少时迁居西亭西市梢,佃买了周家的田,因为家中发生变故将田折价卖给了周家。后来张謇父亲又从周家赎回了田产,并把它分给了张謇的长兄和五弟,但是张謇的长兄和五弟将田卖给了宋家。最后,三兄张詧从宋家手上买了回来,扩建了宋家据有时的房屋,交给他的次孙,用来奉养次孙寡居的母亲。忽忽百多年了,五代张家人居住于此。 1926年(丙寅),张詧带孙子走在西亭的街上,见到已毁坏的木桥,想到了父亲当年对他和謇弟所说的话,要修建像金沙那样的石桥。想到先父的遗愿,张詧就激动起来,慨然捐资建造西亭东桥并且嘱咐张謇写一篇铭记。 铭是三字一顿的韵文,记了西亭的千年历史和东桥的建造:西亭,宋代设置盐官,历时千年,一直沿用这个名字,盐官废除了,市镇仍在。建造的两座木桥,时间长了就倒塌了。从祖父到父亲,来来往往涉水过河,不知有多少次了,羡慕金沙有石桥,先父与金沙石桥同龄,立愿在西亭建造金沙那样的石桥。想起先父的遗愿,内心惶恐,稳健的三兄,承担起了这个责任;建造时,三兄协助里长,意气风发,场面浩大,号子声响亮;建成后,东桥像双翅展开,像彩虹飞跨,人们争相覌看这一不寻常的壯景。从此,市镇规范整齐,旅行者有道可走。请来往行人,覌看我的铭文,送上我美好的祝愿! 张謇在西亭读书时,没有居住祖屋,大概那时祖屋“底折入周”了;西亭建东桥,张謇没有去,大概是不愿回忆那伤心的往事。 张謇写的《西亭东桥铭》,刻石嵌于桥下。时间长了,建桥经过和碑石已鲜为人知。只有铭文,收录在《张季子九录》里。1969年西亭填塞市街夹河,拆除东桥时发现了《西亭东桥铭》碑石。那时人们只是把它看做一块大青石板,被供销社抬去作为掼糖的平台。后来识者发现竟然是张謇的《西亭东桥铭》,无意间把一件重要的历史文物保存了下来。现碑石存放于西亭镇政府内供人观赏。 张謇亲自书写铭文后不久,便与世长辞了。这篇铭文,几乎成为张謇对故籍祖居的“告别词”。 张謇为什么要写桥铭呢? 张謇晚年,功成名就。但由于帝国主义加紧侵略、国内军阀混战、自然灾害频繁,引发资金危机,致使所办企业被银行暂管。幸好有契约规定,张謇所办学校等福利事业仍能运转,这是张謇的高明之处。 此时,张謇仍对早年的“冷籍”问题刻骨铭心,始终不能释怀。 “冷籍”问题,实际是一种身份的歧视,要不是有贵人帮助,张謇就不成其为张謇了。晚年,他处在反思中。1906年,张謇写了《归籍记》,开首一句:“痛乎!习非成是俗之锢人甚于阱擭也。”时隔37年,张謇仍痛心疾首,难以言表。在《归籍记》,中,张謇描述了自己当年因冒籍被诬囚于学宫三月黑夜逃归的情状:“折出东门,过桥骤风灭灯,时甫竣城河,缘河泥淖深二三尺,连属不绝,虽雨势稍细,而云黝如墨,立桥下久之。易钉鞋,而藏鞋弃灯,持盖柄为杖,蹲地定瞬,辨路高下险易,行十余步辄一蹲。足陷泥淖及踝,钉鞋屡堕,撑杖起而行之。”“东门至北门才三里许,三四时始达”,已是“外雨内汗,襦裤尽湿,足疱累累”。当时的张謇,“忿火中烧,更不知有何畏饰,亦辄作利刃砍仇人头之想;又念父母在,不值与鼠头并碎”。这是社会最低层的呼声,却是状元张謇的心声。 张謇从自己的这一经历中,看到了人心的险恶。张謇凭真本领考取秀才,本是值得庆贺的事。然而张駉、张镕欲壑难填,失信翻悔,敲诈不休,闹得张家困穷不堪,无银可索。于是张镕又将张謇告入县学,欲置张謇于死地:开除功名,关进大牢。而张謇这段难忘的经历,也是他的财富,是他成为一心为民的政治家、实业家的精神支柱之一。 1921年,张謇写年谱自序,简明地叙述了张氏的谱系。 1922年,张謇参加了金西三姓街张氏修族谱活动;接着组织撰修了《南通张氏常乐支谱》,并亲自撰写了《南通张氏常乐支谱序》与《南通张氏常乐支谱赞》。 1922年,是张謇的祖父张朝彦离别瞿家园120周年。此时张朝彦长子张彭年的五个儿子中只剩了张謇、张詧,他们相商后由张詧代表张氏家族与瞿姓协商,将当年典卖给出的田地和宅基赎买回来。为纪念先祖,也是为了让子孙能读好书,记住这段沉痛的家史,修缮了祖墓,同时在老宅的基础上建立墓祠和张氏私立小学。 1924年3月28日,墓祠落成,张謇亲赋《谒墓祠排律二十六韵》诗一首,引经据典,气势磅礴,忆故启新,发人深思。阅读张謇日记,我们可以知道张謇曾亲自到金沙、西亭等地祭扫祖墓达26次之多。 1926年,张謇离世前写了《西亭东桥铭》。 所有这一切,不只是表明张謇氏族观念强,能对祖上尽孝道,更是以此回答冷籍问题,说明张氏的历史渊源和家世变迁,证明南通是张氏嫡系祖居之地。 《西亭东桥铭》中说,“慨然念先世之遗言,而人子绍述之义之未尽,乃捐资为之”,其中心词是“绍述”二字。绍述,承继的意思,即承继先父的遗愿。 古人非常看重祖上积德,认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乃古今之至理;祖上做功德,子孙一定受福报。所以,古人往往爱追述先人的仁德。例如明代崔桐,在《嘉靖海门县志》中曾不惜篇幅,记下了祖父崔鐄的事迹。 张謇先父在看到西亭木桥“桥质易朽病行”,曾“常举金沙市桥诏詧、謇曰‘吾欲为,为之不能’”。他的将西亭木桥易木为石的遗愿,是一种仁德,因而张詧、张謇要绍述发扬。 不仅如此,张謇先祖也有类似的仁义故事。张謇曾在《述训》一文中说到自己的祖父张朝彦,年少无知时,遭亲姐设局诱骗致破产,卖掉了住房。道光二十九年(1849),买家瞿姓在屋内无意中挖出其母当年窖埋的两坛银子。事情传开后,许多人来劝张朝彦向瞿家索要。但张朝彦却说:“银钱上并没有我张家的记号,银子也不认识人,瞿家发财是命,我守我的穷,也是我的命。”张朝彦认为仁义重过钱财,为人要注意积德。 张謇生在一个积德之家,积德之家必有福荫。张謇一生遇到许多贵人。如皋学宫蒙难,有同窗解囊相助;冒籍危机,有海门学官、通州知州主持正义;家庭破产,有孙云锦、吴长庆先后用为幕僚,待遇优厚,且能读书;科举之路,翁同龢等爱才惜才,指引攀登。 张謇一生十分注重绍述先人之德。对于祸害过他的人,以德报怨,从不计较。其一生努力,为通、海的百姓谋福祉,在黄海之滨建造了新农村,也为盐民开辟了幸福之路。 《西亭东桥铭》开篇两个字就是“寒家”。张謇出身贫寒吗? 我认为“寒家”只是张謇的谦称,而这样写,也给了我们很多的想象空间。 张謇贫寒吗?晚年的他,是三“不”伟人。古今中外,大概只有他了。他高中状元,却不到朝廷为官。他拥有企业三十余家,全国翘楚、通海首富,却不取企业分文。他沿海开辟土地万顷,成为全国最大地主,却自己不占公司寸土。南通城东的坟地,是他用父亲传下来的土地换的。 张謇写《西亭东桥铭》等系列文章,其中一个目的是在于证明他家是个有土地、房屋的农民。而这个农户充满了艰辛,是通、海大多数农户、盐户的一个缩影。张謇祖父张朝彦曾两次破产,被亲姐诱骗参赌破家是一次;还有一次,是其次子、张彭年的二弟失手打死了人,被官府抓进了监狱。为儿子,又一次破家相救。《西亭东桥铭》记的“田俗有底面,值有故,底折入周”,指的就是此事。 张朝彦的起起落落,多不容易。当年如此心酸,通海大地,还有很多。读张謇家史,通海人往往引为亲人。张謇父亲张彭年因被诬冒籍一案也濒临破家,以致张謇高中状元的报喜钱,据常乐镇老人传说,也是周围邻居自觉凑了给的。能说张謇的家不贫寒吗? 据《张謇全集》之六记载,张謇在民国六年、民国十一年尚在“鬻字”筹钱。历史上500多状元公谁能这样?他不贫寒吗?他自己处处节约,近乎苛刻,他留下的遗像,纯粹一布衣老人。而张謇待他人,却出手大方。他办社会福利事业,老人、残疾、乞丐、妓女、刑满释放犯人等等,无不涉及到,以一人之力,担通州、海门全社会之责任。历史上,谁能做到?他办学,从幼稚园到大学,不惜余力,达370所之多,让天下贫苦人子弟都有书读,这是他的愿望和追求。 他是寒家,他被诬冒籍一案欠下的债,用幕僚所得整整还了十年。债务还清后,他毅然回家读书种田,不为李鸿章、张之洞高薪聘用所动。袁世凯的才学不如他,投靠李鸿章后青云直上。张謇要走科举正途,冒籍风波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和教训。事实说明,张謇的选择是对的,张謇获全国人民爱戴,袁世凯虽贵为天子,却进了历史垃圾堆。 张謇之所以有作为,是因为他出身寒家,有寒家的思想和感情。吕四的平民,至今仍在传诵他的故事。他考察沿海地区,见到劳作且穿着破烂的盐民,询问之下,竟九个人一条裤子。张謇当即潸然泪下,给大洋十元,用于置买衣食。试想,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张謇的祖上,难道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 与贫苦百姓一条心,这就是张謇的伟大之处。 (作者单位:海门市张謇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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