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门张謇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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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锦标与张謇先生的师友情/孙海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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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海雄来源:海门市张謇研究会网址:http://zhangjianyanjiu.org

孙锦标与张謇先生的师友情

孙海雄

先曾祖父讳锦标,字伯龙,号慕庐,生于咸丰六年(1856年),卒于民国十六年(1927年),是清末领取朝廷廪膳的贡生。少年时读书异常勤奋,常常伏案读书到深夜,家人一再催促才方肯就寝。一天晚上,忽然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着,用劲咳嗽后微觉嘴里有一股腥味,用手掌承接着,竟然咳出一块枣核般大小的瘀血来。害怕长辈知道后会担忧,偷偷熄灭了蜡烛,从此以后不敢再熬夜到更深就寝了。这样,年纪很轻就已经读遍了儒家的经史子集。二十岁以后与王云悔太史结交为文友,明白了要学懂儒家经典的义理其根基还在于语言文字训诂之学,于是下功夫研习许慎的《说文解字》,进而学习《周易》,然后次第研读儒家的其他经典,多有领悟。

慕庐公尚孔夫子遗风,以读书为至乐,毕生以教书为业。曾教授徐益修先生学习古文,并与徐公一同受知于清末重臣善化瞿鸿禨。应瞿鸿禨的征召,二人相携负笈江阴南菁书院,朝夕相处,共用图籍,常在一起切磋方言与文字声韵之学,谊在师友之间。在南菁书院的同窗中,还有日后成为如皋师范创始人的沙元炳先生。

1904年张謇先生开办城南通州师范学校讲习班,慕庐公往赴就学。不数月,就受知于校长张啬公,被聘请到海门长乐镇的啬公私邸,任公子怡祖(字孝若,后以字行)的启蒙老师。我的祖父孙蔚濵后来也跟随父亲到海门长乐镇伴孝若公子读书三年。慕庐公因材施教,针对少儿的身心特点,搜集历代史书上所记载的儿童故事,编写成《儿童修身白话课本》四册,作为儿童行为的启蒙书。《课本》寓教于娱,既注意激发学童的学习兴趣,又用故事中所蕴含的“道”与哲理启迪学童的道德觉悟,教育学童做人的道理。慕庐公虽说是科举出身的旧式读书人,却并不因循守旧,在《课本》中采用的是白话文,并在其中选用了一篇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幼时砍樱桃树的故事,可见是顺应时代的发展和世界潮流的变化,让学童了解除我中华文明外,世界上还存在着诸如像美利坚这样的国家及其西方文明。

一同受聘于张謇先生家塾的还有太仓李虎臣先生。二人常常在一起切磋学问,有时不免在对儒家典籍的释义上有不同的见解,争执不下,请啬公作裁决,啬公以为还是慕庐公的解释正确者居多。一天,慕庐公与李虎臣先生又为一个学术问题相辩论,啬公在一旁笑称:你们二位先生又在龙虎斗了。后来朱东润先生在《朱东润自传》中写道:“南通文教界也有一些罕见人物。中学国文教师中有一位孙伯龙,年龄六十出外了,在文字训诂方面有深刻的造诣,所著《通俗常言疏证》、《南通方言疏证》,确实有本有源,不同凡俗……。还有一位李虎臣先生,和孙先生齐名,是张门的一龙一虎。”慕庐公治学严谨,遇有弟子问疑或学术争论,总是再三旁征博引古代典籍中的义理,直到令人心悦诚服才作罢。

1906年岁末, 慕庐公从海门长乐镇状元故里撤帐,带着蔚濵公回到了南通,因孝若公子次年将改就通州师范附属小学读书。此后慕庐公又做了两年私塾先生。

1908年慕庐公应通州女子师范学校之聘,任国文教师。在女师任教期间,借鉴粤西陈宏谋所编写的《教女遗规》,汰其冗繁,增其不足,编写成《女子仪范》二卷,作为教育女学生的行为懿范。此后又在江苏省七中(南通中学的前身)等学校任教。弟子中有日后成为北京大学副校长的著名语言学家魏建功教授。魏建功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谈到了慕庐公对他在语言学方面的启蒙教益。慕庐公常有感于南通乡土方言中有许多词语的读音及口语与文字多相谬误,深以为恨,于是撰写《南通乡音字汇》以教习南通本乡学校的子弟。经过多年的研究与积累,发现南通本土方言中有很多词语都是流传有序、有所渊源的,于是广泛搜集各种古代典籍的所载,经过反复考证,弄懂了这些方言词语的读音并搞清其词义,使这些方言词语由俚俗而变得渊源有本、典雅脱俗。在张謇先生的建议下,用时六年编写成《南通方言疏证》一书,张謇先生为书题签,1913年由南通翰墨林书局出版。此书开南通方言研究的先河,也是近代语言学的重要著作。此后又耗时十年编撰成《通俗常言疏证》一书,1925年南通翰墨林书局出版,2000年中华书局再版。鲁迅先生曾向南通籍友人季自求借阅《南通方言疏证》,而周作人则在他的散文中多次引用《通俗常言疏证》中的词条,可见这两部著作的学术价值。慕庐公所撰写的书稿都是经自己亲手校验誊抄的,无论寒冬酷暑从不停歇。他常常高兴地对人说:我是以此来自怡罢了,因而为自己的书斋起名“自怡轩”。后整理平生所写的文章刊印为《自怡轩杂著》若干卷。慕庐公平生在语言文字的典故与史实方面博闻强记,学识渊博,对后学弟子的释疑解惑总是详尽列举其中的渊源与典故,无所遗漏。

慕庐公一生曾参加过十一次科举考试。最后一次赴金陵参加科举考试时不幸染上了寒热之疾,说胡话,亲友来了已不能辨认。到了考试的那一天,友人张君过来探望他,只见慕庐公的寝室门户紧锁,从门缝里向内张望,屋内寂然无声,惊问房东,回答说:先生已经走了。张君不禁大惊失色,以为慕庐公已经不在人世了,孰不知慕庐公已携带着书籍文具,与万人同赴考场了。只见慕庐公精神抖擞,神采奕奕,衣带在风中飘扬,所患的疾病竟霍然而愈了。

1925年10月31日是慕庐公的七十大寿,家里举行了隆重的生日庆典,宴客三日,张退公、张啬公兄弟,张孝若先生,及南通地方政、学、商界人士、社会贤达,均来祝寿,极一时之盛。退、啬二公均赠以寿联,徐益修先生、张孝若先生则各赠以四幅寿屏。赠送寿联的还有沙元炳、曹勋阁、习艮枢、李苦李诸先生。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文人之间的礼尚往来也就“书生人情一张纸”了。

1926年8月24日,张謇先生病逝于濠南私邸。恩师的逝去让慕庐公深感悲恸,撰写了66字长联以挽之。其挽联曰:

如坡公奎宿,效文翁创巴蜀学堂,未比及三年,

此后遮莫推诸先植培,最先乃传厥子;
有嵩友鼎名,继瓶叟属亚洲贵器,不慭遗一老,

以上无宁为天下悲痛,在下当哭其私。

上联赞张謇先生文章雄健如苏东坡,大魁于天下。效法文翁创建巴蜀学堂,首创通州师范学校,开中国近代师范教育先河,教化家乡子弟,泽被桑梓。师范学校开创未及三年,此后尽管首要的是培育出一批最初的师范人才,但最先受益的也包括先生自己的儿子。这里隐含着对张謇先生师恩的颂扬和对自己受张謇先生知遇之恩,被聘为其公子张孝若蒙师的感激之情。

下联赞张謇先生名列“洪宪皇帝”袁世凯的“嵩山四友”, 大名鼎鼎。实践“父实业而母教育”的救国主张,创实业,兴教育,办公益,造福桑梓,有大功于国家,成为继翁同龢之后的又一华夏柱石、亚洲伟器。如今鲁殿崩塌,一代伟人就此逝去。从大的方面说,巨星陨落,国失栋梁,令举国万民感到悲哀;而在私下里,我要哭先生对我的师友之情和赏识提携之恩。

本挽联不仅对张謇先生以大魁于天下的状元公之身,创实业,兴教育,造福桑梓,功在国家的丰功伟业作了高度的概括,同时也表达了张謇先生对自己的师友之情和知遇之恩的深深感激与怀念之情,不失为一付内容精当、情真意切、对仗工整的佳作。

晚年的慕庐公著述尤勤。在去世前的几个月,徐益修先生听说他病了,到府上去看望他,只见裁缝正在赶制逝者用的百寿衣。心里不由的一惊,赶忙进到卧室里,只见慕庐公伏在床头的一张小桌上手执毛笔正在著录文稿。见徐公前来探望他,很是高兴,强撑着气喘吁吁的病体,津津乐道地与徐公谈论起近来在方言和训诂学方面的心得,仿佛全然忘却了疾病给他带来的痛苦。

1927年2月15日慕庐公辞世,享寿七十有二,乡谥“文诚”。徐益修先生撰《孙文诚先生传》;祖父蔚濵公请郑孝胥题写“孙文诚先生”乡谥横匾,一直挂在堂屋里,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交予红卫兵“破四旧”,如今已不知所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