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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愿同志会电约各省议长入都定计书》是“张謇第四次请愿书”吗?/邱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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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邱华东来源:海门市张謇研究会网址:http://zhangjianyanjiu.org

《请愿同志会电约各省议长入都定计书》

是“张謇第四次请愿书”吗?

——质疑郭士龙先生《张謇参与辛亥革命别录》之一


“立宪运动”是张謇政治生涯中最为活跃、最具影响力的一段时期,而在“立宪运动”中张謇也写下了他一生政治生涯中最大的败笔。

2011年第3期《张謇研究》杂志刊登了郭士龙先生的长文《从立宪到共和——张謇参与辛亥革命别录》(以下简称《别录》),文中称由1911年3月24日(宣统三年二月二十四日)《大公报》发表的以孙洪伊领衔的《请愿同志会电约各省议长入都定计书》(一下简称《定计书》),是张謇以“北京同志会”与设在湖北的“联合会主任通信处”名义发出的“张謇第四次请愿书”。并称这是张謇等安排的“‘各省谘议局联合会第一次大会’……打响了‘辛亥革命的前哨战’”等等(1)

历史上真实的情况真是这样的吗?

在“立宪运动”中,1910年1月中旬和6月中旬,以张謇为首的“立宪派”两次发起组织的、大规模的向清政府“请速开国会”的“请愿运动”,都因为顽固守旧的满清大臣的反对和拒绝而归于失败。不仅如此,清政府还明令不准人民继续请愿,禁止报馆刊登请愿消息和发表评论,派遣密探监视各省请愿代表行动。6月27日发出所谓的“上谕”除了坚持“九年预备期”之外,还讽刺说:“论议院之地位,在宪法中只为参预立法之一机关耳,其与议院相辅相成之事,何一不关重要?非尽议院所能参预。而谓议院一开,即足致全功而臻郅治,古今中外亦无此理”﹝2﹞。可见,被“立宪派”视为救国救亡的“至尊法宝——议院(国会)”,在清政府的眼里根本不值钱。

但是,“立宪派”的“请愿国会”的信心不减、热情不退,决定发起更大规模的第三次请愿。要求各地普及于农、工、商各界,每省至少发动百万人以上签名。张謇为了提高请愿活动的力度、等级,还打算以江苏谘议局议长的身份发起组织“议长请愿团”(因反映寂寥,未成)。本来准备请愿活动于明年(1911年)的3月进行,不料时局突变。7月4日,《第二次日俄协议》签订; 8月22日,日本强迫朝鲜签订《日韩合并条约》,正式吞并朝鲜。这两件事,使中国上下举国震惊。立宪派遂决定乘资政院于10月份开院之机,提前发动第三次请愿运动。

10月3日,请愿代表团以《国会请愿团同志会干事孙洪伊等为日俄协约泣告国民书》通告全国,进行第三次请愿,警告说:“风云日恶,时势逼人”,“满、蒙全部,他人入室,已非我有”,“吾国四分五裂直旦夕事耳”,表示代表团已决定“抵死请愿,无论如何危险,皆所不计”,要求各地立宪团体“邀集大多数国民速赴各督抚衙门,泣恳代表速开国会,以救国救亡,或联电政府代奏。尤愿布告本省志士,各怀平日宗旨,竭其能力,但于救国有济,任用何种手段,分途并进,务求内外策应,声势联络……。吾国存亡,在此一举”(见1910年9月7日《申报》)。10月7日上午,又发生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热血事件。请愿代表团正在集中时,东北学生赵振清、牛广生等17人忽来交一封《致代表书》,信中写道:“今我代表诸君热血潮涌,不惮牺牲一切,为同胞博莫大之幸福。吾侪具有天良,何惜此少数之血液,洒书数字,以表示此次将以血购国会。”并对代表们说:“第三次请愿势不能再如前之和平,学生等与其亡国后死于异族之手,不如今日以死饯代表诸君之行。”赵、牛两学生随即拔刀欲自尽,代表们赶紧拉住二人之手苦劝。牛广生遂割下左腿一块肉、赵振清割下右臂一块肉,在《致代表书》上涂擦。各代表无不潸然泪下、热血沸腾,决以誓死请愿到底(见1910年10月14日《申报》)。8 日上午,青年张成珍又将自己的血书、所断左手食指及张云湖的血书送到代表团……。北京城简直沸腾,22日资政院通过《速开国会议案》,26日又通过《请速开国会折》,代表们兴奋不已。

而全国各省要求速开国会的热情,远远比前两次高涨,迅速响应代表团的通告。四川、山东、陕西、黑龙江、福建、山西、河南、云南等省加派新代表至京支援。直隶、河南、山西、陕西、福建、四川、贵州、湖北、奉天等地纷纷举行上万人的集会和游行示威,连一向闭塞落后的甘肃,也派来了代表。河南国会请愿同志会宣言:“如此次请愿无效,学则停课,商则罢市,工则休作,谘议局亦不开会,群起以死力争之。”(1910年10月27日《民立报》)更为令清政府感到严重的是,经滇督李经羲(李鸿章之子)的策动,由东三省总督锡良、鄂督瑞澂领衔,粤督袁树勋、滇督李经羲、伊犁将军广福、察哈尔都统溥良、吉林巡抚陈昭常、黑龙江巡抚周树模、江苏巡抚程德全、安徽巡抚朱家宝、山东巡抚孙宝琦、河北巡抚丁宝铨、河南巡抚宝棻、新疆巡抚联奎、浙江巡抚增韫、江西巡抚冯汝骙、湖南巡抚杨文鼎、广西巡抚张鸣岐、贵州巡抚庞鸿书等十九名“封疆大吏”,联名致电军机处代奏,要求“立即组织责任内阁”“明年开设国会”(见《国风报》第一年第26期《各省督抚合词请设内阁国会奏稿》)。

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清政府不得不作了让步,11月4日上谕宣布“著缩改于宣统五年实行开设议院”,随即强调“应即作为确定年限,一经宣布,万不能再议更张”,并威胁警告“此后,倘有无知愚氓,藉词煽惑,或希图破坏,或逾越范围,均足扰害治安,必即按法惩办”(2)。随即当天又发一上谕:“现经降旨,以宣统五年为开设议院之期。所有各省代表人等,著民政部及各省督抚,剀切晓谕,令其即日散归,各安职业,静候朝廷详定一切”(2),强令代表团解散回籍。同时为了向自己脸上贴金,显示此次缩短国会期限是如何如何地符合民意、多么得到民众的拥护欢迎,清政府急令北京各界举行各种形式的庆贺活动。据11月14日《申报》之《京师庆祝国会之盛况》一文载:“大清门前高搭彩架,悬月色大电灯一具;棋盘街中心以数千百红灯十字交叉,悬于空际。其他四周石栏杆,皆绕以是红灯,光辉灿烂,不啻群星拱北辰也。正阳门迤南马路两旁,悉树小红灯,上书‘国会’二字,直达天桥。兼以商铺龙旗、巷口彩牌楼,辉煌映目,别有大观。珠□口商会所搭之菊花彩牌楼,上悬电灯无数,车马游人塞途溢道,欢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洵为中国千古未有之盛典。又各学堂庆祝立宪提灯……,拟于本月初六日晚九点钟,在大清门外石栏杆开提灯会,欢呼‘万岁’,以表爱国之忱;……所编《庆祝立宪歌谱》,有唱歌功课之各学堂,先期按谱练习,俾是日到会时,沿途歌唱”;“京师各戏院,亦庆祝国会速开,将戏资减价三日,并将所演戏齣,选用吉庆故事,以名角扮演,用昭盛典”。

北京城如此热闹,“立宪派”内部此时却发生分歧。东三省以及直隶等地,由于历经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的蹂躏,人民的危亡感特别深切急迫,坚决要求“即开国会”。奉天各界人士众议沸腾,数千人自动集会于谘议局,决定进行第四次请愿,通电各省协同,力争明年即开国会。

而此时的江浙“立宪派”的“精神领袖”张謇又是如何呢?11月9日《申报》登载了江苏谘议局的四份所谓的响应清政府“缩短开国会期限上谕”的“叩谢电”:

一是给北京资政院的:“北京资政院钧鉴:请愿有效,天恩高厚,感激涕零。钧院大力维持,谨代表大江南北,泥首叩谢。江苏谘议局叩。”

二是给江苏巡抚程德全的:“苏州抚部院钧鉴:请愿有效,天恩高厚,感激涕零。回念大力联合,各帅维持其间。谨代表全省人民,泥叩恭谢。谘议局。支。”

三是通告江苏全省的:“上海教育总会、苏州商务总会,并速转各团体:旨准宣统五年召集国会,速电资政院恭谢竭力,致欢忭为叩。谘议局(按:这是要求江苏全省随同发“叩谢电”,开庆祝会)。”

四是通告全国各省谘议局的:“各省谘议局鉴,请愿有效,感极涕零。已电院叩谢,想表同意。宁局。支(按:这是委婉地要求各省谘议局附和江苏谘议局一起叩谢)。”

这四份“叩谢”电报是如何出笼的呢?《申报》11月27日刊登署名“默”的《江苏谘议局之黑幕》一文中说:江苏谘议局“于缩短国会上谕,首先发电致谢,并电令各团体举行欢祝会。舆论哗然,群相骇诧”。“此次缩短国会年限事,谘议局于未奉上谕前,先于初三日接北京某议员电,谓国会准于宣统五年召集,代表则命民政部逼令出京。时谘议局适在常会期内,议员麇集。而书记长(孟森)接电后,乃仅与局中最少数之一二人商议,谓代表如此归来,太没面子,欲装代表面子,莫若以此缩短三年之功,归于代表;欲国民知代表请愿之功,莫若举行欢祝会。于是一面发电叩谢资政院,一面通电各团体举行欢祝会。此电之起草者何人?即常府议员,亦即请愿代表之一人,于君定一也。”

该文中给张謇留了面子,只点了秘书长孟森和于定一的名字。实际上事情很清楚,不言而明,没有谘议局议长张謇的授意和签名,仅仅秘书长等人是没有那个胆量,也根本没有那个权力以江苏谘议局的名义给北京资政院、江苏全省各团体以及全国各谘议局发任何“叩谢电”。后来张謇在谘议局中的作为,也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由于“叩谢电”仅仅是张謇、孟森、于定一等三个人所炮制,其他议员甚至常驻议员全不知情,“故此电宣布后,各议员即纷纷向主持此事之一二人诘责”。11月10日《申报》登载江苏谘议局议员周系顺、黄澍深等的通电全国“公电”大加抨击:“南京。各报馆鉴:国会不即开,请愿目的仍不达,(江苏)谘议局径电各处,竭力致欢谢。议员多称未与知,大江南北亦未承认有此易‘零涕叩首’之代表”,“谘议局传知宁城各界后,无人起而举行者……。且既令各团体欢祝矣,则谘议局自不能不举。然欲举行欢祝会,又恐和附者仍无其人,……不得已,乃于开会之日,由张议长登台宣布谘议局应开欢祝会之理由,谓‘国会虽未能即开,然已缩短三年,不可谓非朝廷之俯顺舆情,故理应欢祝’。不料,各议员反对如故。……张议长乃令起立表决,于是起立赞成开祝会者仅三人而已,而谘议局之欢祝会遂决然罢议”。南京各学校指责“叩谢行为有碍代表继续进行请愿”,“人民之目的终未达,何庆之有?何祝之为?”坚决抵制所谓的“欢祝会”(3)。其他各省也仅浙江和贵州附和。

受“叩谢”的北京资政院的反映又如何呢?《江苏谘议局之黑幕》一文中说:“资政院者,受江苏谘议局‘电谢’者也,乃非特不领其盛情,而反为易议员等(指易宗夔、李素等人)大声唾骂。北京某报馆为各省谘议局机关,受江苏谘议局贴费二千元者也,乃非特不稍为隐讳,而反予以揭示。羞哉,江苏谘议局之徽号!”据《资政院会议速记录》载:改为1913年召开国会上谕宣布后,(资政院)民选议员(按:资政院议员分“民选”和“钦定”)极不满意。在11月7日的会上,秘书刚刚读完江苏、浙江“叩谢”电报,“忽闻议场南面发一种悲凉之声,谓国会开设年限乃可吊之事,非可贺之事”。继之易宗夔提出《质问会议政务处国会何故必须缓至1913年开设》的说帖一件,获得通过。……(议员)李素发言说:“外人对我国家瞬息万变,实有不可思议之状态,倘使我中国有幸到宣统五年仍是完全无缺之中国,尔时致贺犹为不迟。今速开国会之目的不能达,人民失望,而江、浙独争先电贺,以懈怠民气,本员甚觉痛心。”(3)

1911年3月24日《大公报》发表的以孙洪伊领衔的《请愿同志会电约各省议长入都定计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如郭士龙先生所说的“第四次请愿书”,“打响了‘辛亥革命的前哨战’”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清廷“缩短国会期限上谕”发布的第二天,“立宪派”在北京的请愿代表团开会议决:“解散请愿代表团;保留‘国会请愿同志会’;拟组织政党。”(4)可见,他们已经“遵令解散”,不再进行请愿活动,《定计书》根本不是为了再次请愿!那么,“定”的是什么“大计”呢?就是那最后一条决议“拟组织政党”。当时请愿团的负责人之一徐佛苏在给梁启超的信中说:“(四月)廿九日忽接数省电函,云各省谘议局议长、副议长即日北上,开第二次联合会,并筹组织大党。”﹝5﹞——原来,是准备“筹组大党”。这个由“立宪派”组织的“大党”,就是“宪友会”。《申报》报道说:“谘议局联合会发起组织政党。……将‘帝国统一会’改组,定名为‘宪友会’。(五月)初三日假松筠庵开发起会,初八日开成立会”,推举雷奋、徐佛苏、孙洪伊三人为常务干事(5)。徐佛苏在信中谈到组织“宪友会”的目的:“此(宪友)会声势极隆,三数月之内,各省必皆有分会成立,且必有七八省占全盛之势,在宣统五年之国会,必占大多数议席。”(5)原来,“立宪派”们已经做着组织政党、等到宣统五年在议院里争夺席位的美梦了,可谓“定计”深远。《定计书》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请愿书”,也根本不是出自张謇手笔。——而且由于“叩谢电”事件,张謇将自己置于强烈要求“即开国会”的大多数“立宪派”和广大民众的对立面,受到江苏以及其他省谘议局,包括北京资政院“民选议员”的谴责,声誉大减,以至后来“立宪派”所成立的政治团体和政党(包括“宪友会”)的领导人中,都没有张謇的位置。一直到辛亥革命爆发,张謇在政治活动领域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参考文献:

(1)郭士龙:《从立宪到共和——张謇参与辛亥革命别录》《张謇研究》2011年第3期。

(2)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9年。

(3)侯宜杰:《二十世纪初中国政治改革风潮——清末立宪运动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

(4)迟云飞:《清史编年》第12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

(5)丁文江等:《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