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致金昌熙手迹五帧试读/徐俊杰242
来源:海门市张謇研究会网址:http://zhangjianyanjiu.org 张謇致金昌熙手迹五帧试读 徐俊杰
北京保利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12年12月6日拍了朝鲜金昌熙所著《谭屑》书稿及张謇等致金昌熙相关信札册,估价80~85万元,虽最终流拍,但有关张、金二人交往的张謇手迹却着实吸引了笔者。 光绪二年(1876),张謇客庆军统领吴长庆幕府,一直到光绪十年(1884)吴长庆谢世,长达8年之久。其间,朝鲜爆发“壬午兵变”。“为维护传统的宗藩关系,防止日本对朝鲜的侵略”,清政府作出了遣师东征的决定,吴长庆之庆军奉命赴朝。光绪八年七月初四(1882年8月17日),张謇随庆军前往朝鲜。在朝期间,张謇即与金昌熙相识、相知。 金昌熙(1840-1890),字寿敬,号石菱,韩国月城人,历官李朝吏部参判、史部侍郎、国子监祭酒等职,有《石菱集》《谈屑》等著作行世。金昌熙与晚清驻朝“庆军”诸将领渊源甚深。朝鲜“壬午兵变”时,“庆军”东渡入朝,金昌熙就是李朝的迎接官,其间他与袁世凯等人交往甚多,并著有《东朝迎接录》,详记这段波起云涌的岁月。“庆军”入朝后,金昌熙以“少宰”的身份负责李朝与清驻朝“庆军”诸大臣之间的交通,特别是作为袁世凯编朝鲜亲军的后勤军需助手,亲历了“壬午兵变”后的一系列政治事件。同时,作为一位能诗文的士人,金昌熙与“庆军”诸将领在交往的过程中,亦复留下大量私人文墨交往的档案。由于保存有方,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这批档案中的绝大数笔札与文稿始得呈现在我们面前,因而张謇致金昌熙的五帧手迹也就这样面世了。 一、求证“六弦琴”函稿(约作于1882年8月26日稍后) 1.释文 此间有玄琴六弦者,闻制自新罗时,足下能考其始末、详其所用以见告否?穆麟德处顷知延陵耳,前已答拜,此后之去,诚未可必。《六策八议补》何日惠示?启天暑珍重。 石菱少宰足下。弟张謇顿首。 2.文字疏通 延陵,即淮军将领吴长庆。吴字筱轩(亦称小轩),号延陵,安徽庐江人。穆麟德(1847-1901),为德国语言学家、外交家。他22岁时来到中国,1882年来到朝鲜,受清朝重臣李鸿章之托监管朝鲜的海关和外交,但他因鼓动朝鲜王室“引俄拒清”,引发朝俄密约事件,1885年即被李鸿章下令罢黜,再回中国,后死于中国宁波。他发明了满文转写方案,至今广为采用。《六策八议补》可能与张謇的《朝鲜善后六策》相关。张謇作为吴长庆的幕僚,参与了庆军重要事务的决策,他以自己的学识先后写了《壬午东征事略》《乘时规复流虬策》《朝鲜善后六策》等政论文章,其中尤以《朝鲜善后六策》治论最为深刻。在这篇文章中,张謇检讨了朝鲜问题的来龙去脉,提出了根本解决朝鲜半岛危机的多种策略计划:一是按照汉朝的方式,建置玄菟、乐浪郡;二是按照后周的方式,设置监国;三是驻扎重兵于各海口,改革内政,除旧布新;四是让其自行改革,为其训练新军,增强其防卫能力;五是与东三省联为一气,互相声援;六是分路出兵、规复琉球,打击日本的侵略气焰,使其不敢对朝鲜轻举妄动。张謇在极短的时间内草就了《朝鲜善后六策》,他希望张树声在代理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期间,能够选择几个方案,让政府批准执行,定为中国对朝鲜永不变更的政策。 3.附语 1994年版《张謇全集·五上》第8页有《玄琴说为林怡庵作》,说的就是函中所及之“六弦琴”。文中述其形制:“琴弦以六,不徽不轸不文不漆,长四尺许,广弱五寸而前后等者,曰‘玄琴’”;述其来由:“怡庵从军朝鲜,市得之,甚自贵异。”考之有言:“考之前世,不文且漆曰素琴。弦由五而七,有一有十若二十。有无所絙以为音者,六其弦而去徽轸……新罗氏并百济、高丽功成作此,去一于七以为六,示当世修文偃武。”林怡庵,即林葵(1843-1896),字怡盒,福建侯官(今福州)人,与张謇往来甚密。 此函稿作于何时?《玄琴说为林怡庵作》一文作于1882年,猜想此函当在《玄琴说为林怡庵作》文之先。函中所谓“穆麟德处顷知延陵耳,前已答拜”,此事见于《张謇日记》光绪八年(1882)七月十三日“延陵入城,晚罡应以申刻出城答拜”。以“顷”“前已答拜”数字考之,并“暑天珍重”四字相参,此函当作于光绪八年七月十三日(1882年8月26日)稍后。推考《玄琴说为林怡庵作》一文当作于此函稍后。 二、代人征题函稿(作于1883年3月初) 1.释文 税驾次日奉告,惭喜。捡除屋宇,靡暇作答。日来烦见复,不及一见,恨如之何。奉去折扇一握,麝墨一押,聊用将敬。附为王工部征题其太夫人诗集册子五叶,乞惠雅藻,并转于二三才俊中求之,知执事勿拒我也。得时能图一谈,念之无极。三五日内或走晤耳。 石菱尊兄执事。张謇顿首。 2.文字疏通 税驾,犹解驾,停车。谓休息或归宿。税,通“捝”、“脱”。《史记·李斯列传》:“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王工部即王彦威(1842-1904),原名禹堂,字弢夫、弢甫,号藜庵,浙江黄岩人。同治九年举人。历任工部衡司主事,营缮司员外郎,军机章京,江南道监察御史,太常少卿。光绪十二年,为军机处汉官领班章京。辑编《筹办洋务始末记》。著有《西巡大事记》《清朝掌故》《清朝大典》《枢垣笔记》等。 《张謇日记》光绪九年正月二十二日“为弢浦(当为“甫”字之误,笔者按)写《焦尾阁遗诗序》”。函中“王工部征题”之“其太夫人诗集册子”就是《焦尾阁遗诗序》。 3.附语 据上所引《张謇日记》所载相考,此函所书时间当在光绪九年正月二十二日(1883年3月1日)后不久。 三、名刺随函稿(作于1883年6月16日) 1.释文 张謇。即送迎接所金大人手启,立候回讯。季直缄。 昨说新行当五钱,不便于民,请试条举其故,务期祥确,意盻盻,足下留心世事,幸勿少閟。石菱少宰足下。弟张謇顿首。 2.文字疏通 当五钱,与上文所及之穆麟德有关。穆在朝鲜大力整顿海关、税务,1883年3月出任朝鲜典圜局总办,其间铸造“当五钱”(在钱币上刻“当五”字样,使重量相等的铜钱以一当五来使用流通),导致朝鲜国内的通货膨胀。 3.附语 张謇在光绪九年五月十日(1883年6月14日)日记中有载:“朝鲜以财匮行当五钱,文曰常平通宝,背文统当五、当四,统者统理衙门,此外有户曹四,第四炉也。”第二天(1883年6月15日)又记:“石菱来谈国事,太息良久。”所谈必及“当五钱”。函中之“昨说当五钱”与日记相印证,可知即作于光绪九年五月十日,也就是1883年6月16日。 四、题金昌熙《谭屑》序(作于1883年8月11日) 1.释文 石菱参判者,金匮之华裔,而鸡林之故家也。往缘公事,来傧王师。昕夕戎旃,从颂绪论。故都廿代,能说其替兴;道辖八区,从咨夫险易。多闻识要,赡智庸愚。朝鲜多材,兹其楚已。即岁孟夏,载赋东征。寻旧垒之燕栖,赓队驩于鸿雪。感慨人事,怊怅功名。既窾抱于咏歌,复进商其著录。 《谭屑》二㢧(同卷,笔者按),则参判有得之微言,而冥通于释老者。夫五浊世界,在在贪痴;三乘便门,谁谁觉悟。参判以维摩之善病,工蒙庄之寓言。满谷满山,道罔坠而不著;在鸟在兽,词缘物以成声。十力枢轴于轮心,诸法波澜于海口。张无碍辩,参上乘禅。蒲团不穿,梅子便熟。古所谓声闻菩萨,忍辱仙人。其在斯乎?其在斯乎? 謇慧业未修,钝根犹在。霏霏木屑,滋惭乎佳言;落落松枝,庸当于后事。聊以即佛之旨,微契觉人之心。敢举一说,用告大众。凡夫观者,幸勿空入宝山;猗嗟斯人,岂应束置高阁。 光绪九载七月九日,江苏通州张謇季直撰。 2.首段文字疏通 金匮,铜制的柜,古时用以收藏文献或文物。借指藏书。比喻博学。金匮之华裔,意思是书香门第后人。华,敬词。鸡林,古国名,即新罗。东汉永平八年(公元65年)﹐新罗王夜闻金城西始林间有鸡声﹐遂更名鸡林。傧,陈列。王师,国家的军队,指庆军。昕夕,朝暮,谓终日。戎旃,军旗,借指战事。从颂绪论,从命为之作序言。赡智,丰足智识。庸愚,庸下愚昧。楚,翘楚,杰出的人才。赓,继续,连续。驩,同欢。鸿雪,雪泥鸿爪,喻往事遗留的痕迹。窾,中空。窾抱,犹虚怀。 3.相关链接 章开沅先生《张謇传》第22页脚注有言:“金石菱的祖上是中国人。张謇曾赞之曰‘石菱参判者,金匮之华裔,而鸡林之故家也。往缘公事,来傧王师,昕夕戎旃,……。故都廿代,能说其替兴;道辖八区,从咨夫险易。多闻识要,赡智用愚。朝鲜多材,兹其楚已。’” 章老引用文字与原稿略有出入,省“从颂绪论”四字,但尚无碍大局,唯“金石菱的祖上是中国人”之论或为误读序文“金匮之华裔”五字所致。笔者以为,“华”字为敬词,一如华翰(称人书信)、华诞(称人生日)、华堂(称人住宅)之“华”,应该不是“中华”之“华”。序中“鸡林之故家”“朝鲜多材,兹其楚已”即可相参。 4.附语 1994年版《张謇全集·五下》第204页收录了此篇序文。但没有该序文原稿中落款“光绪九载七月九日,江苏通州张謇季直撰”数字。又,《张謇日记》光绪九年七月至十一月内容阙如。便倪友春先生《张謇撰说函电书编年》也未把此序编入相关月份,庄安正先生《张謇年谱》亦相仿佛。故此款识当为重要信息,可补张謇研究史料之不足(另外四帧手迹亦同此理)。 从原稿书法来看,而立之年的张謇,其书法风格尚未定型,包括其署名方式。这件作品(包括其他四帧)无疑是研究张謇早期书法的重要实物资料。
五、书跋(作于1883年8月12日) 1.释文 石门游记。 光绪九载七月十日,江苏通州张謇读一过,时慕卢江将军之事。 2.附语 《石门游记》失考,并“卢江将军之事”悬疑求教于方家。此跋文作于序《谭屑》之后一日,即1883年8月12日。当于序文一同交寄金昌熙者。 以上五帧手迹,相关著录多有或缺,所见载者唯《谭屑》序文,余皆未经人道。每件手迹的背后都必有鲜活的故事,囿于所学,未能深究,遂以“试读”以名此文,更待高明续为解读。事实上,本文所读张謇手迹可能仅仅是本次拍卖的部分涉张手稿,因为前所罗列张謇日记所载与金昌熙交往记录中有光绪八年八月三十日(1882年10月11日)“与石菱讯”,而此函并未见到,可知还有张謇手迹没有露面。露面的没有记载,记载的没有露面。行文至此,笔者感言,张謇研究之史料学领域尚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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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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