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家庭、父子与男女:张謇的另一面/廖大伟605
家庭、父子与男女:张謇的另一面 东华大学历史研究所 廖大伟
一、选题及资料说明 以往研究张謇,较少关注他的男女观、家庭伦理和父子关系。人物研究,现已深至生活层面,趋向立体、全面和细化,作为东南名望,实业巨子,于近代政治、教育及诸多领域有重大建树者,张謇研究当也概莫能外。 经整理出版的张謇文稿达数百万字,他的生活,其中有所反映。此外亲朋、后人也有相当笔墨涉及,也有参考、佐证之价值。本文主要依据《张謇存稿》里的信函和《张謇全集》第5卷里的诗词,所以如此,一是信函、诗词比一般文稿更多涉及生活层面,内容比较丰富,二是信函、诗词往往真情实露,比一般资料更加可靠。 本文系初稿,只是提出了基本架构和初步想法,许多地方还待继续补充、改动和完善,故请与会专家不吝赐教。 二、张謇的家庭伦理观 张謇兄弟五人,排行老四。妻徐端,农家女,性贤淑。妾陈氏、管氏、吴氏与梁氏。膝下一子一女,女张淑,过世较早,子张孝若,中年遇害。孝若字怡祖,生母吴氏。故张謇有一妻四妾,一子一女。 张謇眼里,妻子地位不同于妾,夫妻关系也远胜夫妾关系。徐端1908年病故,张謇伤感作诗,兹摘部分,以见平素恩爱: 自昔慈母丧,内政惟子赖。前年府君殁,绸缪及阃外。 细与道家常,大与说世界。微言恒启予,天怀翕沆瀣。 成我尊素堂,展我扶海舆。今余缅所历,一物一唏嘘。[1] 张謇对徐端始终怀念,抱有敬意。1900年南通女子师范学校市河岸新校开学,张謇莅临致辞,其中多次提到亡妻,说夫人当年“志愿甚雄”,日谋夜思,筹措经费,“欲女子师范养成,而各处女子小学次第而立”,乃“夫人之志,敝人义何容辞”,故先后以夫人名义捐助银元四千,如今此新校终于落成,然夫人已逝矣。述之动情,继而又叙: 夫人虽未尝学文,而勤勉慷爽,出于天赋,敝人之舍仕宦而求实业也,家事上委之夫人。遇极艰苦时,退而至家,夫人必有以慰其劳苦而助其坚忍。[2] 张謇四十六岁得子,视子更是宝中宝。一悉得子,狂喜吟诗: 平生万事居人后,开岁初春举一雄。大父命名行卷上,家人趁喜踏歌中。 亦求有福堪经乱,不定能奇望作公。及汝成丁我周甲,摩娑双鬓照青铜。[3] 妻与子如是,妾等及女则较少提及,此中反映张謇家庭观中的正统论和传统伦理。沈寿不属家庭成员,却为张謇红颜知己。长居张家九年,死后葬于南通,而张謇日记、信函、诗词也不乏见对其情思。为何形成如此格局,或曰沈寿有夫,但以张謇其时财与势,当不十分为难,其实时至民国,再纳恐累声誉。此又见时势之约束,张謇也在转型。 余觉与沈寿,夫妇本就不谐,有张謇复函可证,又夹家庭矛盾处理见: 叠函均悉。藤轿已收到,费神良感。缂丝人仍请慎重物色。绣品代价一节,据部批,是当时手续亦未甚完全,而贤夫妇龂龂不已,亦未免书生结习。仆三十年所受所见者夥矣,奚足云者。办事先须预备受气,气之来不一面也。贤夫妇果觉胸中块垒难消,不妨发之诗文,犹胜于动公版也。愿益自广,不胜企祝。此请俪安。[4] 张謇认为家庭之道在于孝,亲情之道在于礼,立国之道在于德,而孝道为先,亲情为大,无孝无情则无以立国育德。他说: 视父母之分如平等,处父母之丧若平时。率此不变,势将日习于枭鸣,群趋于兽行。观时之士,心焉忧之。 梁启超因父丧而“自请解诸职而备顾问”,他大加称赞,认为“夺情奉公”有悖于世理常情,此以往之惯例“非独不可施于任公,亦不可施于众人也”。他建言当局: 求立国本明礼教,礼教当自爱亲始,明礼教当自能使人爱亲始。人子爱亲,不止终丧一端,而慎终为大,政府作人,不止许终丧一节,而使人守礼为先。公有明令言,必使中国成法治国,大哉言乎!夫法治者,将以明是非也。有一人之是非,一家之是非,一国之是非,天下之是非。于是非生好恶则公,以好恶生是非则私。事有两形,理无两胜。[5] 这段话,足见孝道在张謇家庭观中之份量,于今论之,不无先见之明。 三、张謇父子情深 张謇口头上对儿子不寄厚望,实际很注重对张孝若的培养,点点滴滴,可谓精心尽力,呕心沥血。 张謇与赵凤昌系至友,赵子名尊岳,长孝若三岁,因用功学业,深为张謇羡慕。[6]为使孝若看齐先进,俾“得一胜己之友”,张謇携其赴沪,并预先函致赵凤昌“张弟拟十七日挈儿子去宁,归时由沪奉诣,俾与世兄相识,得一胜己之友”[7]。1910年7月28日,此行果然如愿,两家独子相识沪上惜阴堂。[8]张謇不用感激,事后两天接连函谢,谈张孝若感受,[9]还以孝若名义向赵妻、赵子问安。[10] 未见尊岳之前,孝若曾有函呈,结果未达,为此张謇特地解释:“儿子前寄世兄笺,未写住宅号数,仍被寄还。”[11]他还致函赵凤昌,代儿索求尊岳佳作,说:“儿子来讯,请索世兄近作文字一二首,请令抄寄通州师范张怡祖。此事颇有趣,儿辈订交之始,勿扫其兴,望先生许之。”[12]如此如此,足见用心良苦。 张謇还早早为儿张罗婚姻,孝若十五岁时即托人说媒,如: 翼云公颇知金伯平之家世及家法,伯平之妹年廿一,稍大,不知其身材面貌若何?能否求一相片?儿子相片如需者,候讯当即寄。又有人说陈劭吾之女者,一十九,一十七,并贤淑云。[13] 甚至一度因事不顺,还“感愧滋甚”,显得沮丧。[14] 为使孝若学有长进,张謇曾经让其留住赵凤昌家,请至友协助培养。 (1914年11月30日致赵函):顷儿子怡祖以牙医去沪,留令奉诣起居并与令子切磋年来之所学,以觇进退,度已得承教益。[15] (1915年5月12日致赵函):令郎近从何人学,甚念。儿子昨随师游澳及小吕宋,以病湿即返。闻在沪足不良于行,未能起居长者。[16] 其使孝若学有长进,张謇还遍请家教,辅导文学、科普和英语,为其赴美留学作准备。 (1915年5月致杨仲达函):违教至念。儿子得英教员雅大摩师教授后,英文、文学已在普通上中之间。惟科学程度,恐尚未能与文学齐一。[17] (1916年3月3日致赵函):儿子在沪,辱过爱酒食之宠,训言之挚,逾越等伦,闻之心感。儿子本拟令往美留学,与新妇偕,走自送之。直此时世荆棘满天地,叔兄与陈邵翁皆劝且缓,故昨托厚生转请亦琴为物色一能授文学及普通科学之欧美人,作留美之预备,不知易得否也。[18] (1916年8月7日致赵函):前为儿子请访聘一能教英文及他科学之教员,承许物色,不知前说之人是否能就?此人外尚有他学行优美可请者否?希示教。[19] (1916年8月16日致赵函):承介绍郑君铁如,观所作英文尚适。儿子独学久亦殊非计。兹请与郑君先订一学期,自九月一日起至十二月三十一日止四个月,约书稿另具。若示郑君以为可用,请寄回写致月薪,如兄所示亦可。[20] 慈父心,育儿切,效果怎样?孝若于父又如何?在张謇精心培育下,孝若确实长大成才。1918年自美国留学归来,即创议并协助父亲成立南通县自治会。梁启超曾致信张謇:“昨得睹南通县自治会报告书,颇有生子当如孙仲谋之感。”[21]孝若旋出任淮海实业银行经理,1922年任考察各国实业专使,1924年任驻智利国全权公使。 张謇去世后,孝若寓居上海“潜庐”闭门谢客,按时到大生事务所上班,集中精力处理遗留问题,将父亲创业中的结欠设法平衡,并撰成《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整理出版了父亲的遗作《张季子九录》,只可惜年仅三十八岁即不幸遇害。 张謇对儿子异乎重视,父与子情深似海,显而易见。 张謇既关心自己的儿子,也关心至友的儿子,凡男性下一代他都很重视。他曾致函赵凤昌:“世兄今年学当增进,愿共先明事理之是非,以定志业之趋向。儿子英文尚能锐进,国文则故步耳,亦无可如何。”[22] 四、张謇的男女观 张謇的男女观很有意思,一方面兴女学,办女校,倡导女子有才,一方面提倡妇德,主张女子以家庭为重,家政为先。 他捐资办女学,但不赞同男女同校。说: 中国教育弱点,在职业化学,不在男女自由结交。而蔡孑民之主张男女同校,造出无穷话柄,为教育之玷。[23] 他主张女子有才,但强调“当注意家政”,学会缝纫。说: 家政者,女子有益于世莫大之事业也。事业从学始。家政一科,多是作法,而妇德寓焉。无徒手空言而可为道德者。[24] 他甚至明明白白地讲:“女子教育为家庭之本,养能云云,诚不易也。”[25]说明他办女学主要是为了女子能够更好持家。 他一方面重男轻女,不看好女子担当社会,一方面对有能力有才气的女子又相当尊敬。他致函章琴若: 南通女师范前聘令侄女为校监学,管理训育得宜,校长颇资臂助。而南洋某校,仍延令侄女前往。通校校董会议,佥以令侄女为通校必不可少之人,顷校董会议公留令侄女,业已首肯。[26] 他敬身怀绝技苏绣女沈寿,[27]他敬女子师范新校主任姚夫人,[28]他坚决反对女子缠足,认为这是地方建设的“六大政”之一。[29] 总之从张謇的家庭、父子与男女观及实际情况来看,他还是一个转型中人,骨子里有旧有新,不过正随着时代脱旧趋新,所以我赞同这一观点,张謇属于“崛起于新旧两界线之中心的过渡时代之英雄”[20]。
注释 [1]张謇:《祥祭徐夫人后伤感而作》(宣统元年三月二十六日),《张謇全集》第5卷下第107-108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2] 张謇:《女子师范学校市河岸新校开学学说词》(宣统二年),《张謇存稿》第600-60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3] 张謇:《正月十八日儿子怡祖生志喜》(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张謇全集》第5卷第107-108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4] 张謇:《致余觉函》(1914、6、12),《张謇存稿》第5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5] 张謇:《致黎元洪函》(1916、6),《张謇存稿》第153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6] 赵尊岳(1895-1965),字叔雍,斋名珍重阁,自幼阅览群书,精通词学,有《明词汇刊》存世。娶王仁栋女(清福建状元王仁堪侄女)为妻,女儿赵子道嫁杨杏佛。 [7] 张謇:《致赵凤昌函》(宣统二年六月十一日,1910、7、17),《张謇存稿》第13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8]赵宅名,坐落于上海南洋路。 [9] 张謇:《致赵凤昌函》(宣统二年六月二十三日,1910、7、29),《张謇存稿》第14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0] 张謇:《致赵凤昌函》(宣统二年六月二十四日,1910、7、30),《张謇存稿》第14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1] 张謇:《致赵凤昌函》(宣统二年六月十一日,1910、7、17),《张謇存稿》第13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2] 张謇:《致赵凤昌函》(宣统二年十一月十六日,1910、12、17),《张謇存稿》第1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3] 张謇:《致赵凤昌函》(1913、6、7),《张謇存稿》第37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4]《致赵凤昌函》(1916、1、6),《张謇存稿》第14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5] 张謇:《致赵凤昌函》(1914、11、30),《张謇存稿》第9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6] 张謇:《致赵凤昌函》(1915、5、12),《张謇存稿》第11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7] 张謇:《致杨仲达函》(1915、5),《张謇存稿》第122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8] 张謇:《致赵凤昌函》(1916、3、3),《张謇存稿》第146-147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19] 张謇:《致赵凤昌函》(1916、8、7),《张謇存稿》第153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20] 张謇:《致赵凤昌函》(1916、8、16),《张謇存稿》第165-16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21]待查。 [22] 张謇:《致赵凤昌函》(1914、9、15),《张謇存稿》第8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23] 张謇:《复梁启超函》(约1921、3-4),《张謇存稿》第28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24] 张謇:《女子师范学校市河岸新校开学演说词》(宣统二年,1910年),《张謇存稿》第60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25] 张謇:《致唐劭牧函》(1922、3、12),《张謇存稿》第369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26] 张謇:《致章琴若函》(1918、6、15),《张謇存稿》第177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27] 张謇:《拟为沈寿请褒扬呈》(1921、4),《张謇存稿》第295-29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28] 张謇:《女子师范学校市河岸新校开学演说词》(宣统二年,1910年),《张謇存稿》第60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29] 张謇:《拟陈希周山西调查记序》(1923、3),《张謇存稿》第40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30]引号之言出自梁启超:《过渡时代论》,《清议报》第82期;该观点见章开沅:《张謇传》引言第2页,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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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研讨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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