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浅析甲午战败之后张謇职业转型的原因/陆赛楠332
来源:海门市张謇研究会网址:http://zhangjianyanjiu.org 浅析甲午战败之后张謇职业转型的原因 江苏省如东县丰利中学 陆赛楠
1894年蟾宫折桂的张謇,做官不到一年,毅然放弃仕途,转而从事近代实业的创办和经营,最终成为东南实业界的领袖。这一举动放置在“学而优则仕”观念的时代是一个极其反常的举动。论析这一举动背后的动因,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先点一下宏观背景,中国两千多年单一的小农生产下衍生出的浓厚的小农意识,导致人们形成自私冷漠的政治心理。而张謇并非成长在一个纯粹的小农家庭,其父在家务农的同时兼营一片瓷货店,张謇小时候也曾随父挑担卖糖维持家中生计,其旧宅至今留置糖担,以示不忘其本。幼年与“商”的接触,使其对“商”之“利民”有独特的感悟,这对张謇日后注重“经世致用”,力矫宋儒程朱之弊,做一点成绩,替书生争气的务实理念,烙下了隐形的心理基础。 本文将尝试着从张謇的个人经历、社会嬗变、时局动荡等方面来解析这一举动的原因。 一、农家子弟,梦萦入仕 张謇的职业转型与其成长经历关系密切。张謇,字季直,晚年号啬庵。清咸丰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即公元1853年7月1日出生在江苏海门常乐镇一个富裕农民兼小商人家庭。张謇所受的传统教育,封建色彩浓厚,这是不言而喻的。旧社会常说的光宗耀祖,就是入仕,由士而仕,高中状元那就是极限了。张謇晚年自订年谱时,距科举废止已二十多年,但仍津津乐道他“我踏金鳌海上来”的故事,可见其梦萦入仕的心态了。张謇的人生历程与他的场屋磋跌,有着阶段性的联系,他16岁中秀才,历经27个春秋,近30场科考,1894年高中状元。今按《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考试详表》参照章开沅《张謇传》中的“张謇列次考试情况表”列表如下:
从上表可以清楚地看到,农家出身、又因“三世无隶名学官为生员,名为冷籍”的张謇,16岁中的秀才是冒籍得来的。《年谱》中记道,“十月,应院试。学使为鄞县童侍郎华,题为(《论语·宪问第十四》)‘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榜发,取中二十六名附学生员,由是酬驹以二百四十千;资不足则署劵,而从而居不泄之功索报者,实繁有徒。自此家无宁岁矣。”[1] 张謇的冒籍风波发生在同治七年(1868),平复解决是在同治十二年(1873),直到光绪二十三年(1897)张謇还特地撰《归籍记》以示不忘:“凡归籍之事,本末崖略如是。是于颠苦情状,裁十之六七耳。中间人事起灭变化,岂胜殚述?今距事定二十有四年,当时仇怨之端,亦既歔为冷风,荡为空波矣,何足一一撄我胸臆?排比而记之,以示后人,庶知门户忧患之遭,师友风义之笃,并不可弭忘。”[2]事有凑巧,张謇因冒籍而引来人生新的转变。 二、由士而戎,幕府游历 张謇冒籍才得识提调知州桐城孙先生云锦。当时江宁的钟山书院、惜阴书院、文正书院,汇聚了张裕钊、李小湖、薛慰农等诸多知名学者,他们与孙云锦均过往密切,从而使张謇有F缘结识和投拜众多名师,并从他们的言传身教中获得大量教益。特别是张裕钊。 在江宁府跟随孙云锦时期,张謇拜学于张裕钊门下,张裕钊的教诲对张謇形成务实进取的思想影响颇深。庄安正先生和卢建汶先生所合作的《激扬士类——浅谈张裕钊对张謇的影响》中就该观点作了精辟的分析,他们指出:“张裕钊生活在帝国主义不断侵略中国领士、清王朝统治者不是积极筹谋御侮方略,而是处心积虑于内部倾轧的时代。张裕钊作为爱国的名士,只能‘梗概书生今已矣,扁舟梦去五湖天’寄希望于后生。他撰写《送张生謇之山东序》以示鼓励,希望他‘经武伐谋,料敌制胜,戮鲸鲵于东海’,‘余日夜倾耳企足以望之也’,他以中国古代文化中自强不息的优良传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传统文化观念,坚持民族气节的爱国精神,宣扬以人为本的人文思想号召,为张謇一生思想奠定基础”。特别是亭林的“致用”的务实精神,使张謇幼时形成的务实心理得到了深化,为日后张謇职业价值观念的转变,实现职业转型奠定基础。 客幕生涯中对张謇一生影响很大的第二人,就是吴长庆。“由士而戎”说的是张謇参与庆军幕僚的情况。值得一提的是,从光绪六年六月至光绪八年五月,有两年时间张謇没有记日记,年谱光绪六年六月至十二月同样阙如,这段时间也没在考场颠簸。是否说明张謇人生将进入新的转折点。庆军幕僚的主旨内容是敉平朝鲜“壬午兵变”。敉平经过,摘录《日记》如下:“光绪八年六月二十四日,丁雨亭军门来,说高丽日本斗衅事; “光绪八年六月三十日,作‘陈援护朝鲜事宜’; “光绪八年七月一日,作《谕朝鲜檄》; “光绪八年七月三日,巳刻登‘威远’轮船……; “光绪八年七月五日,泊威海卫; “光绪八年七月六日,辰刻开行……与金洵卿允植笔谈; “光绪八年七月七日,辰刻至朝鲜南阳府境海内……与金谈; “光绪八年七月八日,晚,驶进内港马山津……为延陵定戡乱策; “光绪八年七月九日,黎明登岸,住马山; “光绪八年七月十日,随军宿鱼鳞川; “光绪八年七月十一日,宿果川,行七十里,道由水原……是夕罡应命其子训将载冕来; “光绪八年七月十二日,渡汉江……至屯子山驻军……请延陵速入城,覘罡应动静,乘机执送; “光绪八年七月十三日,延陵入城,晚罡应以申刻出城答拜,因见执,即夕送南阳。”[3] 壬午年为三年一次的乡试之年,多年刻苦求学,张謇对乡试原本满怀憧憬。“时同人率归应乡试散去,余丁内艰独留,而措置前敌事,手书口说,昼作耶继,苦不绐。”[4]这里的“同人率归应乡试散去”,指朱铭盘、周彦升等先后离营参试,而自己因“朝鲜事起,謇从将军行,卒无暇言文事”,被迫放弃乡试。眼看着张华奎、缪柚岑、杨石泉、朱铭盘等科场及第,郑孝胥更是高中解元。但他并没有懊恼和悔恨,因为壬午之役他得到了吴长庆、张树声的赏识,名声大噪。张謇在朝鲜代吴草拟条陈,先后撰写了“陈援护朝鲜事宜”、《谕朝鲜檄》、《壬午东征事略》、《规复琉球·前策、后策》、《朝鲜善后六策》等军事论述,为其“由士而戎”阶段,作出了令人敬佩和不可磨灭却又扼腕不已的贡献。张謇亲见日本粗暴干涉朝鲜内政,但不过外强中干,他说:“日兵甚弱,形不成列,吾甚惜朝人以五十万元款之为失计也。”[5]说的是最终以朝鲜赔款50万与日本订约。朝鲜壬午兵变,使张謇洞察了日本的狼子野心,判断了日本亚洲政策的走向,认为日本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威胁。张謇的这些见解,受到军机大臣翁同龢的赏识。《朝鲜善后六策》获得翁同龢等官员的赞许,却遭到李鸿章的反对。李鸿章“嗤为多事,搁置不议”。《朝鲜善后六策》未行,张謇的日本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威胁的预言不幸言中。直到宣统三年,事过三十年了,张謇还在《为东三省事复韩国钧函》中耿耿焉,指出三个“安有”后说:“屈指是说,近三十年矣。今之后生,固无知者,即当时士大夫知之者能有几人?天下后世,谁复知亡东三省者罪在李鸿章乎?今言之亦无益,然下走固不能不痛心切齿于亡国之庸奴也。”[6] 张謇十年的客幕生涯,充分体会了晚清社会中那种世态炎凉、明主难寻、知己难遇的味道。不愿客幕,也就暂时离开了报效国家的机会,结束客幕重新拾起学优登仕,走与一般士子所企求的“正途”。壬午之前,张謇大量阅读《老子》、《庄子》、《管子》等经典著作,受其影响颇深;壬午之后,张謇亲身经历了吴长庆“功成柄绌,身死军分,而同辈诸人之或散或亡,或败或背”的事实,发出了“杖策何如归隐好”的悲凉感慨。他的《昔悔》诗中也说:“少壮事行役,悠悠十余载……风云一朝变,苦心听功罪……有宅一区存,有田一廛在。农桑世所业,荼荠吾可采。抚今眷畴昔,慷慨有余悔。”[7]就是对自己的客幕生涯,进行全面总结和反思的写照。 三、甲午国殇,醒觉弃仕 张謇在客幕失落和父命难违等多种因素驱使下,回到了场屋,从光绪十一年六月到二十年三月,科场上又拼搏了十次之多,终于蟾宫折桂,登上了万千举子梦寐以求的颠峰。就在当年四月二十四日,乾清门外听宣,张謇以一甲一名引见,此时他心绪矛盾,在当天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栖门海鸟,本无钟鼓之心;伏枥辕驹,久倦风尘之想。一旦予以非分,事类无端矣。”[8]无他,国难族危的甲午国殇之年,他在悲恸之余,在北京目睹满朝文武屈膝跪在倾盆暴雨后的泥泞道路上,而鸾驾回朝的慈禧竟对这封建效忠式的公开展示不屑一顾,这凄凉的一幕和满朝文武的奴性,更刺激着张謇“世间科第与风汉,槛外云山是故人”这副适然亭内的对联,油然生起“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愿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的念头。 张謇被授以翰林院修撰,而这种僵化的官僚体制下,纯粹咨询、学术性质的翰林院职位,令务实进取的张謇深感行事之掣肘,他是不甘堕为埋首故纸堆的迂腐书痴,志在政治上作出一番事业。还在甲午中日冲突方起之时,他就凭借十年游幕生活所积累的政治经验,迅速成为帝党首领翁同龢的重要谋士之一。涡旋于帝后党争之中的张謇,深知“其实中国何尝有必战之布置耶”,翁氏并非可代替李鸿章主持对日战事的适宜人选。然而李氏消极畏战主和误国,在民族危亡的关头,二人为首的帝后势力仍在党同伐异,权衡官场得失,张謇为此痛心疾首,深感清庭之腐败,官僚体制之昏暗,封建仕途中帝光荣耀,在现实的冲击下,张謇“入仕为上”的价值体系濒于崩溃。 光绪二十年甲午九月十六日(1894年10月14日)日记:“得家讯,大人病退而未收口……家中仅妇女主张,心滋不宁,然兵讯未解,势不当便去也。” 光绪二十年甲午九月十七日(1894年10月15日)日记:“晚诣子培,与仲弢、叔衡议,请分道进兵朝鲜,夜分心忽大动,乃与子培言大人病状,归亦不宁。”(日记本日后无日记)[9] 《年谱》光绪二十年甲午七月一日(1894年8月1日):“上谕声罪日本。朝议褫海军提督丁汝昌,李鸿章袒之,朝局大变。” 《年谱》光绪二十年甲午八月十八日(1894年9月17日):“随班加太后加徽号……闻我军溃平壤,退安州。日兵扬言,分道入寇。” 《年谱》光绪二十年甲午九月四日(1894年10月2日):“翰林院五十七人合疏请恭亲王秉政;又三十五人合疏劾李鸿章;余独疏劾李:战不备,败和局。” 《年谱》光绪二十年甲午九月十六日(1894年10月14日):“闻父背病疽,愈而未复,心滋不宁,而国事方亟,不可言去。” 《年谱》光绪二十年甲午九月十八日(1894年10月16日):“亥刻,闻父十七日丑刻之凶问。” 《年谱》光绪二十年甲午九月二十七日(1894年10月25日):“由上海抵家。入门伏地恸绝,寝苫丧次,一第之名,何补百年之恨,慰亲之望,何如侍亲之终,思之泣不可仰。”[10] 张謇父病逝,张謇循例丁忧回乡尽孝,这次的硬性离职,客观上加剧张謇去仕的决心。但其最终转变实现于甲午战败之后,1895年“天朝上国”之泱泱中国,败于“葞尔小国”之弹丸日本的手下。张謇虽丁忧在家却心系国事,《马关条约》之耗音传来,张謇悲痛不已,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将条约十款一一记录:“和约十款,……,一、韩自主;二、割全台、奉天九州县;三、换约后三个月撤军;四、赔二万万两,换约后半年还五千万,再半年还五十万,余六年清还加息五分;五、苏、杭、沙市通商;六、内地皆通商;七、两月内派员会同画界;八、驻兵威海,每年给兵费五十万,赔款清后撤;九、俘虏彼此送还;十、限六个月议通洋款,现停战,期满限展期至四月十四,以便期内换约。”[11]《马关条件》对中华民族毁灭性的打击与摧残,张謇更深切地感受到民族危亡的紧迫,“几馨中国之膏血,国体之得失无论矣”。此后,他在《代鄂督条陈立国自强疏》中指出:“此次日本之和,与西洋各国迥异。台湾资敌矣;威海驻兵矣。南洋之寇在肘腋;北洋之寇在门庭。狡谋一生,朝发夕至。有意之挑衅,无理之决裂,无从预防,无从臆料……稍一枝梧,立见决裂,是日本之和不可恃,各国之和不可恃矣。”[12]时局的严峻,在悲惨现实的震动下,张謇产生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他自我谴责“徒为口舌之争,不能死敌,不能锄奸,负父之命而窃君禄,罪尤成无可追也”。终于冲破“学而优则仕”的禁锢,完成职业价值观的飞跃,实现弃仕从商的裂变。 四、结语 在甲午国殇中,张謇自省自立,自幼家庭的影响,恩师的教导,十年游幕的阅历,所形成的务实,进取的职业价值取向,将张謇推上一条崭新的人生道路,实现职业转型。 张謇及同期的知识分子的职业转型,是近代中国社会性质转型发展的衍生行为。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社会由小农经济向近代工商经济逐步转变,中国出现“买办”、“通事”等近代意义的职业,从事这种职业获利既快又厚,遂从事此职业的人与日俱增,并形成了颇具影响的职业群体,该群体皆是对西方科技和商业有不同程度的认可的仕人,如祝大椿、郑观应等。至19世纪六七十年代,洋务潮流中,仕子们职业观发生变化,纷纷弃仕从商,投身近代工业,并形成以商救国的思想,提出极具说服力的“商战”救国的社会信条,士大夫弃官从商造成绅与商,官与商之间身份对流和重叠,使“学而优则仕”的信条受到严重冲击。时至甲午战败后,弃仕从商的浪潮高涨,1895年至1913年新增企业585家,其中约52%为仕绅,官绅所办,形成以张謇为首的东南实业集团。张謇亦感言:“中国今日,官皆商,商皆官也。”在商得到社会认可,官本位思想渐次淡化的历史潮流中,张謇逐浪而行,实现近代意义的转变,成为时代的弄潮人。
注释 [1][10]张謇:《啬翁自订年谱》,《张謇全集》第6卷第831页、第853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2]张謇:《归籍记》,《张謇全集》第5卷上第140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3][5][8][9][11]张謇:《日记》,《张謇全集》第6卷第198-199页、第204页、第362页、第368页、第371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4]张謇:《啬翁自订年谱》,《张謇全集》第6卷第844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6]张謇:《为东三省事复韩国钧函》,《张謇全集》第1卷第205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7]张謇:《昔悔》,《张謇全集》·第5卷下第75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12]张謇:《代鄂督条陈立国自强疏》,《张謇全集》第1卷第29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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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研讨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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